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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惊猜(第1页)

这反应的确够激烈的了

贺兰好整以暇,“我说错了那日看司簿同上将军道别,真真是恋恋不舍,就算是相爱的两人也不过如此吧”

布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会如此外露,一个蓝笙看破不算,怎么连贺兰敏之都知道了她恍惚觉得大事不妙,单是洛阳的事就要大做文章,遇上这种天成的把柄,他不抓紧岂不成了傻瓜

果然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别这么看我,我贺兰也是性情中人,断不会笑话你的。”

布暖决定不予理睬,有一种脾气叫作人来疯,越是搭理他越是了不得。她转回案后拿玉石镇纸使劲在白摺上刮了几下,边提笔蘸墨边道“奴很忙,没空应对贺兰监史那些奇怪的论调。监史若是闲得慌,就请上别处逛逛去。恕不相送”

贺兰从案上取了她的蒲扇扇风,转过身踱到墙角,推开槛窗仰头看天边淡淡的弯月,半晌没有出声。

听不见他聒噪又觉得奇怪,她扭头看他他的半边脸沐浴在月色里,没有邪肆的魅惑,嘴唇紧抿着,容华淡伫,反倒有种凄凉的惆怅。他实在是漂亮的人,富贵排场上活得火树银花不容逼视,谁能把现在的他和大场面上光鲜的周国公放在一起呢或者放荡不羁只流于表面,骨子里也许是寂寞的。她承认自己涉世未深,容易被眼睛看见的现象迷惑。可她这趟几乎可以确定,贺兰并不像外界评价的这么不堪。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张忧伤的侧脸。

“迷路的时候你会怎么办”他回头看她,眼睛里有浓浓的霾。问完了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又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走丢过,在一家穷苦人家住了两晚,直到禁军找到我。我阿娘告诉我,如果迷路了,索性不要走,总有人来接应我。我一直以为这话是对的,当我找不到方向就等待。可是如果来找我的人也迷路了,我该怎么办呢”

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和前面谈论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她明明可以嗤之以鼻的,但不知为什么,隐约也感受得到他的苦闷。坏人不应该有一副迷茫的表情,

他的轻佻是对自己的武装。准确算来她和他并不熟悉,却很奇怪的,她可以看透他似的。大概真如他所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吧

“爱着不该爱、不能爱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他勾了勾嘴角,“我说这话别人无法理解不打紧,我想你应该是懂得的,对不对”

布暖怔了下,思忖一番方道“为什么我就该懂得你那些莫须有的推断硬生生加在我身上,似乎不太合理吧”

他又转过脸去,轻轻道“是不是莫须有你自己知道。不过说实话,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点就比旁人幸运。很多人只有单方面付出,一直付出、一直付出你知道这种痛苦么感情从来不对等,有时候你倾尽所有为他,但却连最起码的东西都得不到。他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这种煎熬和屈辱啊”

对他说的一切有切肤之感,字字句句仿佛说到她心里去。只是他说“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话让她摸不着头脑。容与何尝爱她呢,敕令颁布后的那个拥抱,十有八九是对她的不舍吧她听乳娘说过,她小时

候爱哭闹,舅舅难得来洛阳,一到就别想从背上摘下她。像是命中注定的,她对他有种天性使然的向往。他脾气好,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是大都护府长史,却不拿架子,还愿意背着她在院子里兜圈子。正因为这样,他对她应该不单是甥舅的感情,更有父女之情在里面。

可是自己以前经常会重复做同样一个梦,梦里的人芝兰玉树,像神祇,可望不可即。她知道,她很早以前就爱着他。埋得深。覆上了一层土,但扫落之后,依旧是光可鉴人的。

“爱一个人并不丢脸,爱情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只要找到那个人,他就是下半生最亲近的依托。”

贺兰的声音可以催生出她所有的悲凉情感。她倾前身子伏在案上,脸枕着袖子。慢慢有泪渗出来,一霎儿落在缠枝纹的绿锦缎里,迅干涸。

他仍旧站在窗前,靠着窗屉子茫茫张望。原本是想做做戏,套出她的真话来的。不想一个闪失,自己也认了真。对所有人不信任,像台上的戏子,画着厚厚的妆粉墨登场,长袖善舞,扮演的是另一个人。下了

舞台,面对同类,就自然放松了警惕。他怜悯地看她,她被触到了最痛处,纤细的背影一挫一挫。他打消了拿这个不幸际遇来戏弄她的念头,往一个可怜的孩子伤口上撒盐,他还没有那么恶劣。

月亮是寡淡的,散漫挂在那里。有一半被庑殿顶遮住了,只剩细细的半缕。他越过重重宫墙往东宫的方向眺望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忍不住。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心里期盼着,但愿他也在月洞窗前共赏这长安一片月吧

伤嗟伤嗟,为自己也为她。

她抬起头,哭过了,眸子变得晶亮。她说“我失仪了,监史说得真是感人呢”

她还在掩饰,因为怀疑。他笑了笑,“我听说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我是个情海沉浮的人,外头说我什么的都有。说我骄矜、说我市侩、说我工于心计、甚至说我淫乱纵欲,尽可能地把我描摹成十恶不赦的败类。既然如此,我何不活得恣意些红尘里翻滚,看透了很多事,还有赤裸裸的人性。你不够老练,像泾河水,水波再潋滟,终归是清澈见底。”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他的语调那么哀戚,一个愿意在你面前袒露自己内心的人,绝不会坏到哪里去。撇开前面两次不愉快的会面,这是第三次,但却很意外地走近他,看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你做什么和我说这些呢”她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这人没有真感情,看来是我错了。监史这样华丽的人生,也有求之不得的时候么”

他自嘲地哂笑,“华丽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在贺兰家你知道周国公的爵位我是怎么得来的么是我拿姓换的其实我早就不叫贺兰敏之了,为了这该死的头衔,我不得不跟我母亲姓武。我应该叫武敏之多难听的名字我这半吊子皇亲,在李家人高贵的眼睛里是卑微的草芥子。我无法融入李唐的圈子,连武姓都是借来的。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布暖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可一世的人,原来他也自卑,有着常人都有的迷惘。他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把他的苦闷都倒了出来,并不像弄虚作假的样子。她听

着也颇有感触,只是好奇地追问他,“监史心里的人是谁是宫里的么难道是李家人”

他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自然,但即刻就调整过来,言辞倒开始闪烁,“这会子不方便告诉你,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想了想又说,“你和上将军相爱么”

布暖赫然涨红了脸,他突然调转过话锋来,把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她打着噎地嗫嚅,“我我和我舅舅怎么能相爱,这话不好混说的。”

“还是信不过我”他无谓地笑,“我们鲜卑人根本不讲究,你们甥舅相爱也没什么,于我来说是平常透了的。”

她低下头,嘴角沉了沉,“我哪里敢奢望你们鲜卑人是蛮夷,我们汉人不兴这个。”

他惊愕地嗯了声,“我好好同你说话,你敢嘲弄我是蛮夷”

她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是”

他对身外事向来看得开,自己名声都不觉得重要的人,老祖宗打哪个犄角旮旯来,更加不在眼睛里。蛮夷就蛮夷吧他认命地点头,“罢,由你说。”言毕

又兀自乐,“我以前瞧不上沈容与,常说他整天端个架子,不嫌累得慌。如今看来,上将军也有失常的时候。愈是这样,愈是有血有肉,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嘛”

布暖急躁起来,他怎么调侃她都无所谓,要损害舅舅名誉,那是万万不成的她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说“你别信口开河,我何尝承认舅舅和我怎么样了你诋毁朝廷命官,仔细我上大理寺告你”

他摇着蒲扇道,“你承不承认都是既成事实,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想瞒我你还早了点儿”

她有些绝望,真是走到山穷水尽了。洛阳的把柄不算完,这会子还要雪上加霜,往后日子岂不更艰难她一头羞愧一头愤恨,“别牵搭上我舅舅,这件事是我一厢情愿,他并不知道。”她难堪地避开他的视线,“你非要把人逼到这份儿上么所有秘密大白于天下,那是多可怕的事你让我自己偷偷喜欢,便是看出来了也别问,成不成你让我留点里子成不成我已经够丢人的了,我愧对列祖列宗。你要是闹出去,宫里井多得是,我跳下去,你也就消停了。”

她的控诉像杜鹃啼血,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个喜欢揭人伤疤的恶人。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方道“可别两情相悦有什么丢人的只要你们乐意,让八辈祖宗见鬼去吧”

她背过身去,卷着袖子抹脸。展角襥头下露出玲珑的迹线和优雅的后脖颈,单薄稚嫩的身体在攒花官袍下,显出孤独的不安的美。

“哪里两情相悦我不是说了么,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外甥女,是需要庇佑的可怜的孩子。”

“如此而已”贺兰提高了嗓门,频频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或者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爱自己。以我阅人无数的资历,断然不能看走眼。沈容与是爱你的,不信咱们试试”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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