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范雪瑶就放下了碗箸,画屏看向她的脸“娘子,不再接着用些了吗”
范雪瑶摇摇头,道“不了,今儿用的比往日还要多些了。”
画屏咕哝道“哪儿呀,娘子用的多是羹,碗里可还剩了不少饭。汤汤水水,最胀肚子了。”
范雪瑶笑了笑,拿起手巾拭唇,纤纤食指凌空点了点桌上的肴馔道“今天这两盏羹不错,杂菜鸡汁羹尤其鲜香美味,若不是官家在,我都要浇在饭上吃了。把桌子撤到一旁,去和小厨房要些米饭来。趁还热着,你们快些吃了罢。也不必到去下房了,就在这里吃罢。那桌子上还有官家的御膳,你们有想吃的,也可以掇去桌子上吃。”
画屏见她是真的不想吃了,只得答应了,让几个小宫女把饭桌抬到一旁去。一旁侍候的灵芸等人把饭后要用的物事掇了来,洗手盆、茉莉花香皂、擦脸巾、一个小托盘上放着一把玉柄牙刷,一盒牙粉。
范雪瑶用玉柄牙刷蘸着牙粉,仔仔细细地刷了牙,再以温水漱口,嘴里残留的食物气息顿消,感到清爽舒适,因为牙粉中有数种香药的存在,所以呵一呵气,便有异香扑鼻。
漱了口,洗了脸手,范雪瑶趁着楚楠正带着楚煦在外面玩耍,便抓紧时间下地走动,在殿里面不疾不徐地绕圈走,不时伸伸腿,展展臂,活动着长时间卧床而导致有点僵硬的身躯。
“坐月子可真是磨人,倒比生产还让人难受。”她想着这些天躺在床上,既不能跳又不能玩的日子,真觉得仿佛坐牢一般,不自禁埋怨道。
画屏一直在旁盯着她,生怕她突然腿脚一个无力摔倒,眼睛眨都不敢眨的太频,听了这话,接话道“娘子现今才会说这样的话,真要回了生产的时候,一准儿又要反口。这躺在床上,哪里能比生娃还要来的难受娘子那时痛呼不止,冷汗直流,奴婢可是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范雪瑶想了想,自己那两次生产的经历,不由点头道“真要到那时候,我真的很可能反悔。生孩子虽然时间短,可是这疼,也是真的疼。还一阵阵的,仿佛钝刀子割人,拉来拉去地,半天要死不活的。倒不如直接一刀来的痛快。”
画屏听着她的形容,头皮麻酥酥,白净的脸蛋皱成一团,大声求饶“快别说了。吓的我皮上都一粒一粒冒疙瘩了。”
范雪瑶咯咯笑了起来,怜惜地说道“这么害怕的吗这可怎么办呢,再过几年,你就该出宫嫁人去了。到时候,你再怕,还是要生儿育女的。”
画屏脸红红的,又羞又喜,最后嘟着嘴道“娘子愈会揶揄人了”心内想着,娘子既然会说这样肯定的话,那肯定是决定了放她出宫的也就是说,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出宫了吗
虽然从前范雪瑶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画屏心里总是不敢抱有太多希望,害怕到时候希望成空,落得失望。
但是现在,娘子说的话如此的肯定,不像是玩笑话。所以说,她可以想着未来了吗
宫里许多女人,都以成为皇帝的女人为目标。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想做妃嫔,又有多少,其实只是想有个归宿,有个依托
越是长大,宫女就越是能明白到自己和妃嫔的不同,不只是地位,而是更隐晦而深刻的。妃嫔是有依仗的,她们生有朝廷养着,病了有药吃,死了也有朝廷安葬,皇陵有她们的一席之地,死后还有祭祀。
可是宫女就不同了。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很可能辛辛勤勤做几十年的活,到死都是完璧之身。老的头花白,再做不动活了,被送去堂子里等死,死后烧了一捧骨灰,随便埋在郊外哪片土里,连个墓碑都没有。
这样子的未来太恐怖了。所以她们宫女都不甘心自己会落得这样的将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努力想要搏个出路来。怨不得许多宫女都期盼着能受到官家的宠幸,得到宠幸,哪怕没有名分,那也是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在彤史上有记录的,将来死了,好歹有个安葬之处。
如果迫不得已,画屏觉得,自己兴许也会想要获幸。可是后来她服侍了娘子,就不想了。
娘子秉性,对她们这些宫女如此的仁爱宽厚,不仅出钱买了地,给年老无归处的宫女一个安葬之地,甚至冒着很可能会惹得太后不喜,而为年老的宫女争取出宫的机会。
前一件,还能说是收买人心,可是后一件,却是不可能只是为了收买她们这些区区低微宫人而肯做的事了。
普通宫女而已,做的是侍候人的活计,到了岁数的多是做些粗使活计,能有什么能耐又不是女官,更不是亲近官家,有些权势的内侍。范雪瑶如此盛宠,哪用得着收买宫女的心
她是真心同情她们这些宫女,为她们忧虑。画屏感到,就算今后自己没那福分出宫,也甘心做宫女,一辈子侍奉娘子。总归,娘子不会弃她们不管的。既是这样,又何必挣破头去博取被宠幸的机会,那一丝堪称渺茫的可能性
画屏得了这句话,如获至宝。
她如今才十九,再过个几年,也才二十几,年华正茂,她相貌又不丑,还在宫里学了一身本事,出宫后怎么也能嫁个过得去的人家。不用熬到头花白才得以出宫,这可真的是天大的福气。
嫁人,生孩子啊
画屏默念着这两个词儿,没想到她也能祈盼这事儿。哪怕再痛,只要她能名正言顺地生,她都是甘心的。心口涨涨的,分不出是什么情绪,她只是由衷感慨,自己跟了个好主子。日子有盼望了。
楚楠领着楚煦在后面玩儿了好一阵子,两人满身大汗地回来,范雪瑶看见了,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面让人准备水给他们擦洗,一面道“瞧瞧你们父子俩,我央你带旭儿去玩玩儿是为了消食。你怎么却领着他一起疯玩儿,出了这样一身汗。才饭饱,怎么能这样玩的。胃疼可如何是好”
楚楠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榻上,额上汗水如线躺下,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和他怀里的楚煦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开始没想着玩成这样,这孩子,人小,脾性却大。抱着皮毬就不放,拉着我衣裳硬缠着要踢,你瞧瞧,这袍子都皱了。我只好从了他。谁知道一踢起来,就上了头。不知不觉玩过了头。”
“他小,你也是孩子气,和儿子玩疯了,还只说是儿子的错。”范雪瑶一脸无奈,摇了摇头,拿着手巾给他们父子俩擦脸上的汗。
楚煦仰着小脸闭着眼睛让她擦汗,小嘴儿嘟嘟囔囔地道“都是爹,不让我把皮毬踢进去。”
“你们比球,还要让爹让着你,好赖皮的人,和谁学的呀”范雪瑶取笑着,手指搔了搔他的耳朵,害的楚煦痒得咯咯乱笑,仰倒在楚楠怀里,指着楚楠的脸大声道“和爹学的”
楚楠听了,眉头一挑道“爹何时赖皮过了”
楚煦笑嘻嘻“爹是大人,欺负我小,赖皮”小手还在自己脸颊上刮了刮,这是范雪瑶在他面前做过的动作,还给配音“羞羞脸”
楚楠笑了起来,哈哈道“球场无父子,是你说要和我比看谁进球多的,可不许耍赖皮。”
“可是爹是大人,力气比我大,也比我高。这不公平。”他童声童气的,据理力争着,伸手揪住范雪瑶的衣袖,撒娇“娘,这不公平对不对”
范雪瑶故作沉思,楚煦撒娇撒的更厉害了“对不对嘛对不对嘛”
范雪瑶忍笑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