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就发现了。
薄苏摇头,恳求:“妤笙,你让我说完。”
她咬唇强作镇定的面容,宛若山谷中飘摇的最后一簇火花,迟一秒,就要被大雨浇灭。
姜妤笙鼻腔发酸。
她哑声应:“好。”
薄苏说了下去。
“从澎岛去到北城以后,我的人生好像就不属于我了。我被框在了一条铺好的铁轨上,那铁轨平顺笔直,代价高昂,一眼望得到头。我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也不能有任何的抱怨与不理解。”
“母亲为我付出了所有,我没有资格抱怨。她为我铺平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此生都无法拥有的未来,我有什么资格抱怨。”
说出口,都像是不识好歹。
“可是我不快乐,我总觉得我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什么,生活对我有什么意义。”
“人是不是注定都只是这个社会大机器里的一个不需要拥有自主意识的零部件。我到北城后经常这么问自己。”
“不起眼一点的,是一根螺丝,起眼一点的,也无非是一块被冲压好的大壳子。”
“人生的喜怒哀乐,都装不进去,都无法匹配。”
“那不如就少一点思考,少一
()点挣扎吧。”
“我说服了自己,在这样的生活里过了好久,直到你来找我。”
“直到我彻底地失去了你。”
愧疚和无望击垮了她。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不想在这样的无意义里继续消磨自己了。”
她的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滚落,姜妤笙的泪,也跟着她簌簌下落。
“可我离不开,也死不了。”薄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语调。
“母亲为我付出了一切,我不该让她又变成一个笑话。”
“辜负了一个爱的人,至少不该再辜负另一个人吧。活不成开心的样子,至少要活成让爱的人开心的样子吧。”
“我彻底放弃了自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过得很混沌。药物让我变得迟钝,也变得平静。”
“我顺从地接受了它们,接受了它们对我的改造,也接受了命运、接受了医生、接受了母亲、接受了我自己对自己的催眠。我努力地让这一份钝感延续了下去,让生活好过了起来。”
“我不会有很丰富很敏锐的情绪感知、不会有同理心、不会快乐,就也不会痛苦。世界与我好像都隔了一层雾纱,我只是这个舞台上被迫投身演出的一个参演者。”
“反正大家不都是这样,循规蹈矩地演完这一生该演的戏就好了。”
潜意识里,她是这么自我开解的。
不这样,她活不下去,好不起来了。
“直到我又遇见了你。”
“妤笙……”她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人生到底怎么样才算正确?”
“我总想对得起所有人,可好像总亏欠所有人。”
“我总是后悔、总是愧疚、总是慢一步。”
“人生怎么样才不算太迟?我好像永远都把握不好这个时机。”
“我在上船了以后后悔,起身往登船口跑,可是船开了,我回不去了。”
“我在离开了以后后悔,转身往回跑,可是你走了,我找不到你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去北城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回澎岛以后,我还能找到你。可是都没有,事情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今天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这样贸然回来,依旧是不负责任的,是打扰的,是有可能把你拖入深渊的,可我不知道,我今天不回来,我会不会再一次迟到。”
“妤笙,如果命运总是在给我们做减法,让我们背道而驰,那我可不可以再挣扎一下,再努力做一次加法。”
她的声音里全是破碎的颤音,姜妤笙也止不住泪流。
她注视着眼前满身风霜、一身泥泞的女人,分明看到的还是那些年里守在她身旁、清风霁月、温柔矜贵、永远在闪闪发光的女孩。
命运揉碎了她。
她爱她,怎么可能不动容、不心疼、不想为她展平命纸、抚平每一条褶皱。
她心被密密匝匝的钢钉刺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