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独轮车看着比往日见过的都大。值得一提的是,车子上堆了满满当当的家什——若不是林小郎君个子高,怕都认不到他脸。车前那块还特意留了个位置,一个穿着浅蟹青色薄衫裤的人靠着家什坐着,看这身量穿着估摸是个哥儿,大约是太晒了,时不时举起胳膊拿袖子遮脸。
离得更近了,便能看清哥儿身上那身衣料,垂软柔顺,虽不似大户人家的丝绸那般光滑,却有丝绸那般鲜亮的显色,甚至更通透些,在这炎热天气里居然衬出了一丝清凉,想来这料子也是值不少银子的。如此看来,那堆得看不到内里的家什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东西哦!
那小哥儿也不怯人,看到有人看他,便也大胆回看过去。
这一眼就猛的叫人看清了长相,乖乖,真是好俊俏一张脸!配着这通身的气度,这怕不是郡里哪个高门大户的小主子跑出来了吧!?
一众妇人、夫郎看的咂舌,面面相觑,到底有忍不住的开口:“林小郎君,这位是……?”
黎初晗没应声,装出一副小哥儿柔顺的样子,等着林星野回答:“这位是易阿翁的侄孙哥儿。”
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噤了声。
刚还编排了人的李婶子这会儿自觉下不来台,张口就来一句:“原来如此,俺还道你推了那么多东西,以为出门领了个夫郎回——”
“李婶子慎言!”李氏话没说完,林星野便厉声截断。从未见林星野这么大气性的几人吓得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人家哥儿清清白白,不过是因着镖局的人不大认得进山的路,碰巧遇到我这个本村人,正好转雇我领路而已。小子也正好接个活计挣点糊口费,婶子身为长辈,嘴下还请留点情吧!”
“晓……晓得了……俺这不是……”李氏面上认错,心里却不是一回事:[没阿爹没阿么的野小子一个,凶什么凶!俺看是家里现在穷的叮当响了,又拐不到这般丰厚家底的哥儿才这么气急吧!]
林星野是真气,任谁刚一进村就听到胡说八道能心里舒坦?尤其针对关系上乱说的胡话最易翻出花样来,保不齐明儿就能听到易阿翁家哥儿与林小郎君有尾这种污话!……大进的风俗人情对女子哥儿的名声极其严苛。只要想到,最后黎初晗是被迫因流言才和自己不情不愿的捆绑在一起,林星野就如坠冰窖,这绝不是他希望的……以至于听人说黎初晗是他夫郎的那点隐秘欢喜一下子都被整没了……
黎初晗就没当回事。他来大进不久,又没真正接触过多少人,以至于还不太能感同身受,甚至有点看客心态,但他忽略不了林星野那肉眼可见的黑沉脸色。只碍于他们现在装不熟,没法直接开口安慰。
“星——行了,林小郎君~咱们抓紧点儿走吧~我这初来乍到,也不知我阿翁住的哪家,还烦请指引一下。”
还在气头上的林星野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这是第一次听黎初晗喊“林小郎君”,而且黎初晗喊出来那调子总觉得带点轻微异样的韵律。林星野有点狐疑的看了看状似安分坐着的人,应声继续推着车走。
林星野并不知道黎初晗当时内心:[小郎君什么的,喊起来跟唱戏似的。]然后他顺从了内心的想法,捏着嗓子来了句四不像戏腔……
大约是村头的吵嚷引起了人注意,接下来两人从村头行至村尾的路程,时不时就有人加进来围观。
黎初晗:[有点像衣锦还乡,更有点像游街示众……]
后面倒也没再听到过难听话了,多是窃窃私语气派啊有钱什么的,颠来倒去那么点事。
一路顺利来到易阿翁家门前,后面还尾随了一众看热闹的。
易阿翁已经等在院门口了,一向严肃的老人居然难得的脸上带了笑意:“晗哥儿!终于到了啊。”
黎初晗不好意思的赶紧跳下车,就着林星野给他恶补的礼仪知识,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阿翁!”
“哎,好好好,平安到了就好!”易阿翁虚扶了一把朗声应道,随即又脸色一变,露出点惊诧愁苦:“你这头?……”
“这……”黎初晗稳稳接戏,“侄孙深知身体肤受之父母,原不该损毁。只是如今爹爹阿么皆已过世,远葬在安川郡,而侄孙这一来平江郡,怕是再难有机会回去奠念,便绞了一截头陪着入葬,已全孝顺陪伴之心。”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他们有些人知道“以代”是大进军队里才有的事,相关军纪里,头就好似性命一般,用头代替性命。如今易阿翁这个侄孙哥儿这么一行事,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样感受。但不得不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时,确实是表现子孙后代报答生养之恩的好法子。
人群里随即就有人道:“易阿翁,你这个侄孙哥儿不得了!”
“是啊,是个肯花心思的!”
“小哥儿是个聪慧孝顺的,差不了。”
也有觉得作为一个哥儿胆子大了点,出格了点,不过到底抵不过那份孝心,大进重孝,因而总体还是肯定的多。
林星野在人群里看着,悄悄松了口气,这一关应该没问题了。
会有这么一出是因为黎初晗拥有的快生剂,至少要一星期才能让他头长到正常哥儿的长度,不想等了,就干脆想个法子光明正大短着吧。
易阿翁跟着感叹一回,安抚一回,便招呼人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