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原以为赖勤还在埋头苦写,不想他却睁着一双茫茫然的眼睛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春华有些不自在,将油灯往桌上一放,再用蜡烛引着点燃那灯,小屋顿时亮了起来:“赖主簿,我是崔家姑娘的婢女春华,喏,给您添一盏油灯吧。”
她在外面替他说的那些话,赖勤都听见了。
他喜欢瓷器,终日与瓷器为伍。他早已习惯这样昏黄的烛火,也不太在意外面那些小吏的冷嘲热讽。
只是听见有人维护他这么一个常年蜷在角落里的人,那几句话软硬兼施,却让他觉得很窝心。
生平第一次,除了瓷器,他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
他站起来,身子突然就向前探去。一张大脸,停在春华眼前一寸处,眨了眨。
春华立时屏住了呼吸,刹那之间,心也忘了跳动的规律。
后来每次见面,赖勤总是凑到春华面前,想要看清她的模样,惹得春华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不由地还期待着别的。
偏偏赖勤又是个呆傻的,从未想过凑近了还可干些别的。只因看不见她的神情,甚至连手都不敢碰她。
日子一久,春华也弄不清楚他究竟对自己是何意。直至有一次她与拾叶出门办事,偶遇赖勤。
赖勤听见她身边有年轻男子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人生第二次想要看清一个人的长相。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还未靠近,咽喉处就被一个冰冷的铁物件抵得死死的。
拾叶冷声问道:“干什么?”
春华惊呼:“拾叶——他眼神不好,就是想要凑近些看清楚你的模样。”
拾叶面无表情地收回剑,还是三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凭什么?”
赖勤危机感很重,理直气壮地说:“我要认清你!”
可这是大街上,两个男人脸对着脸,鼻对鼻真的好吗?
春华扶着额叹了一声,拽着赖勤往无人处走。
两人站定,她默默地看着他一脸不甘的模样,想要火,却又忍住了。
赖勤不知她的表情,又弯下腰凑近了她的脸,目光与她对视:“你在生气?”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唇上,春华别过头,嗯了一声。
赖勤的脸又贴了过来:“为何?”
春华想了想问道:“你看拾叶做什么?”
“看他是不是俊俏。”
“不用看,拾叶很俊俏。”
赖勤闻言一下子语结,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缓缓直起腰来,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你。。。。。。我、我们。。。。。。跟他。。。。。。”
他急得抓耳挠腮,吞吞吐吐半晌说不明白一句话来。
春华长叹了一口气,看看左右无人,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脚,主动凑到他眼前,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赖勤顿时就僵住了。双手攥紧了长衫,像是一块顽石,杵在小巷子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叮”地一声,像是新出窑的瓷器开片的声音。
煞是好听。
“你为何不主动亲我?”
“我怕。。。。。。”他耳根子都红了,“亲歪了。”
“呆子!”春华也羞红了脸:“上巳节晚上见面吗?”
赖勤傻乎乎地咧嘴笑着,不住点头:“要的,要的,要见面的。”
【五】
后来春华问过他,为何总是能在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她的声音。
赖勤挠挠头,困惑地想了许久,实诚地说道:“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我耳边吼的那一声着实太大了,让我耳鸣了好几日,加上你说话时尾音总是朝上,声音又尖,吐词又快,一下子就记住了。”
话音一落,后脑勺就被暴露真面目的春华猛地打了一下:“下次要说,因为你心里只有我!”
“是,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春华又问:“那日在桃花渡碰见你,你是不是又吃拾叶的醋了?”
赖勤现学现用:“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后脑勺又被春华打了一下:“下次要说,你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赖勤再次乖巧地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春华再问:“那七王爷乱政那一日,你又不会功夫,还跑来做什么?”
赖勤这次举一反三:“我不喜欢你被别的男人救了,我要亲自来救你。”毕竟以身相许是常有的事。
眼看着春华的手高高扬起,赖勤立刻捂着后脑勺:“我又说错了吗?”
春华灿然一笑:“没有,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