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去世之前,她还是这般的念头——如果是长姐在,
素膳是不是不会死?
长姐那般聪慧,不会让素膳落得这个下场。
谁知道长姐也要被逼着喝药。
——喝四处泛着愚昧的药。
屋子里,寂静无声。折夫人青筋暴起,折绾神情却越来越平缓,她轻声道:“观音土,得要送子观音庙前的庙柱土吧?”
她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自己还是叹息长姐:“梧桐叶,也须是百年大树伸出来的枝叶才行,听闻是凤凰停栖过的,很有神性。”
“那两香灰,最少得供奉着送子娘娘十年,这才显得心诚。就是最简单的无根水,也要生下六个儿子的妇人去接才行。”
这般将这些东西搅和搅和在一块,便能一举得男了。
折绾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但当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她的神情又显得森然起来,“母亲,你逼长姐喝过几次呢?”
她想,至少要有一次。
她第一次去细细想长姐的生平,“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子嗣的。嫁给刕鹤春好几年,她都没有怀上身孕……你应该很急吧?”
“后来宋玥娘又怀了身孕,想来就更加着急了。”
升哥儿莹姐儿跟川哥儿是同岁。只是早几个月罢了。
折绾闭上眼睛,很是能感受到那种绝望:“所以,所有人都在催她,催她怀孕——包括你。”
“人着急的时候,是会被影响的。再聪明的人,看来也不例外。”
“长姐喝了吧?喝下你为她调制的秘药。”
折夫人手紧紧的握在扶手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张脸上隐隐透出惨白,实在吓人。
折绾却依旧自顾自的道:“母亲,你实在贪心,长姐那般的人,因为要怀胎而喝下如此愚昧的药……她就已经舍弃了自己的自尊。她应当是心衰力竭了,你为什么还要她再喝下一碗呢?”
折夫人嘴唇颤抖着,面目狰狞,看着是想要破口大骂的,但因折绾说的是自己最宝贵的女儿,所以她连骂也不敢张口,生怕说出了什么不好的话来扰了阿琰的魂灵。
折绾却垂下头,思索着一般道:“因为你还想让她第一胎就生个儿子。”
“为什么呢?是因为觉得,她若是生下一个女儿,就比不过宋玥娘了吧——”
她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嫡母一定要她那么快就掌中馈。她之前想着,大多是让赵氏和宋玥娘记恨她,这样从此以后,她就在英国公府孤立无援,若是碰见事情,就必须要求助折家,求助她。但今日想想,嫡母还有一半的打算是要她抢了宋玥娘的中馈。
她恨宋玥娘。再就是赵氏。赵氏一直教养着川哥儿,她也很看不惯吧?所以逼着她,以李姨娘的病一直逼她,逼她把川哥儿和中馈都接过来。
折绾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茶杯往后面一推,只觉得长姐是个笑话,自己也是个笑话。
她问:“母亲,你知道长姐离世之前很是痛苦吗?”
折夫人眼睛通红,身
子都开始抖落起来,可见是极度在忍耐自己。折绾便静静的等着她,等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发现在这一段静寂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面是空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她只是有种恍惚感,直到外头的风雪吹了进来,吹得她瑟缩了一会,她才又道了一句:“母亲,原来你知道长姐有多痛苦啊。”
……
折绾冒着风雪赶去了花草铺子。素膳和素兰两个正围在一起算账,两人都是算账的好手,却还是怕自己算错了任何一个数,素膳拨弄完最后一个算盘珠子后心满意足的停下来,刚抬起头,就瞧见外头停了姑娘的马车。
她连忙扔掉算盘往外走,“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折绾拉着她的手又连忙往里头走,“冷,进去说。”
等进了屋子,她笑着道:“我走到半路,还没回国公府呢,便听说姨娘病了,于是赶紧回折家看了看。”
素膳紧张起来,“姨娘怎么又病了?”
她忙着铺子里的事情,根本没来得及管姨娘。她不免后悔和愧疚,“咱们赚了银子,应当先给姨娘送些过去的。”
折绾:“我都给了的,给了五十两。”
她坐下来:“我回去瞧了瞧,发现她根本病得不重,就跟从前一般,是老病了。”
素膳心里软软酸酸的,“姑娘,姨娘真是受苦了。”
她和姑娘都出来了,只留下姨娘一人在折家,肯定是受了夫人折磨的。她一想到折夫人,又马上紧张起来,“姑娘,姨娘病了的事情是哪个跟你说的?”
折绾:“是赵氏身边的罗妈妈——今日母亲自己来国公府里跟赵氏说的。”
素膳的脸就红了起来,“怎么这样呢?国公夫人本来就嫌弃您是庶出。”
若是姑娘因此回了折家看姨娘,国公夫人不就更嫌弃姑娘了吗?
折绾便拉着素膳一个人去了里间。她就知晓素膳会这样,所以才会特意回来一趟!
素膳以前就一边心疼李姨娘,一边又怕国公府的人因为李姨娘而看不起她,为了这个矛盾的念头,她自己苛责自己,认为自己良心坏了,好多年后都没有释怀,所以姨娘后来骗她,害她,她还道:“就当我和姨娘扯平了。”
扯平什么扯平!折绾不愿意素膳再回去管姨娘的任何事情。
李姨娘生的是她,不是素膳,素膳根本不用尽孝。
她吸口气抬头看素膳,果然,素膳眼睛也红通通了,道:“姑娘,夫人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来这一趟让你难堪的。”
折绾就安慰她:“我哪里会不知道啊。但我想,这也不是我应该羞愧的吧。”
她笑着替素膳擦眼泪,“出身不好,哪里是我们能够选择的?嫁给刕鹤春也不是我们自己选的。”